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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十九課 用荒誕戲證明真理的前提是找到夠格的演員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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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十九課 用荒誕戲證明真理的前提是找到夠格的演員

張夢活了下來。

因為天師永遠是庇護活人的, 哪怕她舉著水果刀往誰身上捅出了數個血窟窿,也有著“邪祟蠱惑”“精神失常”的擋箭牌。

況且,最有發言權的那位天師說……

“沒關系。”

他急匆匆地接過治愈用的符紙, 水泥糊墻般往身上亂拍:“我答應過她母親……要保護她一次。就當是抵消那個願望吧。”

於是裴岑今忍了又忍, 按下自己的情緒,揪著她的頭發制住她癲狂的舉動,還是把她從樓裏救了出來。

他們正式踏出居民樓的那一刻,雨聲崩塌,蓋過了全部的尖叫與嚎啕,樓內再也沒有陰風吹襲, 或腐臭的氣息。

鬼胎的逝去並非常規意義的流產,張夢被天師紮開肚皮、又完全帶出小樓後, 便發現, 自己的身體覆原了。

小腹平坦, 雙腿纖細, 身上沒有血也沒有傷口,樓中經歷的全部似乎只是個恐怖的噩夢。

張夢癱坐在大雨裏, 任由帶她出來的天師收繳了她身上所有刀具,再也沒有反抗的力氣。

一切如初。

甚至,就連母親臨死前,發瘋般強制讓她套上的喜服, 也……變成了一套,日常普通的睡衣。

那是她見到丈夫時, 身上穿著的睡衣。

……張夢呆呆地看著被雨水打濕的衣袖,突然覺得, 自己還不如死在那裏。

為什麽要把她帶出來?為什麽不讓她回家?為什麽,她明明, 她多麽絕望地等了好久好久才等到的機會——她好不容易失而覆得的丈夫——還有他們的孩子——

耳邊傳來腳步聲,又有人接近了她。

但張夢已經沒有什麽要護衛的東西了,她只呆呆地仰起頭。

……啊。

是那個異常好看的男人。

他剛剛還逗留在裏面,最後一個留在裏面的……現在終於走出來……

“哢、哢、哢”

張夢聽見居民樓的外墻在大雨中徹底裂開。

……現在他終於也走出來,就意味著,這棟樓要毀了嗎。

張夢不關心母親用畢生積蓄買下的居民樓。自從那個老女人瘋了般逼迫她離開丈夫、打掉孩子後,她在張夢心中就不是“母親”了。

張夢只是呆呆地看著那個走到自己身邊的男人。

他沒打傘,似乎有意想讓雨水沖幹凈身上沾染的血腥氣,長長的黑發像被暈染的墨跡。

男人低頭看向她。

張夢想到了母親在她年少時說起的老故事,千年前死於橋下的冷艷橋姬。

很美的人。

……但也邪惡、無恥、恐怖——

“你這個畜生!!!”

張夢往前一撲,想要廝打他,掐死他,劃爛他美麗到不似凡人的臉龐。

沒成功,她被攔住了,是被那個扯著她出來的天師嗎,雙手毫不客氣地將她的手臂扭到後背鎖起——

張夢痛得嘶喊起來。

“是你,是你,如果不是你——”

男人看著她,沒什麽表情。

“我做了什麽嗎?”

你?你還敢問?

是你殺死了我失而覆得的丈夫,是你把我肚子裏的孩子生生剖開用長釘戳爛,是你、是你、是你——

張夢又在尖叫,又在嘶喊,但雨聲太大,幾乎吞沒了她所有的抗議。

出手鉗制住她的天師用繩索之類的東西鎖緊了她的雙臂,和男人說什麽……“精神狀況很糟糕”“我送她去監管局處理”……

那個男人點點頭,但他的眼神依舊放在癱坐在雨中發癲的她身上。

他的眼神很奇怪。張夢感覺自己在遭受羞辱。

她繼續大叫:“畜生——瘋子——怪物——就是你——殺害我的孩子與丈夫——”

“你的丈夫早死了。”

男人突然說:“你是不是覺得他很可憐?鬼一點也不可憐。”

人鬼不能結合,這是玄學定理。

鬼,邪惡的,恐怖的,終將走向墮落的。

這並非思維定勢,也並非封建偏見——

因為從一開始,死後能成“鬼”的家夥,就不會是什麽無害的好東西。

如果僅僅是對尚未死去的親人有著留戀之情,或者有什麽生前未了的願望……

就像洛安曾經瞥見過的,在醫院長廊上徘徊,為母親和妹妹祈求錢財的張家大女兒一樣。

故去後留戀生前的普通人,只會成為一片虛無、蒼白、沒有危害性的魂魄。

鬼之所以為鬼,絕不僅僅是“對人世有留戀而已”,最重要的是擁有足夠負面的、足夠絕望的、足夠可怕的——

怨恨。

對某人某物的恨意,死也不會放過誰的執念,超越了天道自然解脫魂魄的能力。

因此,便化為鬼。

雖然很多人遇到討厭的事情或對象時會宣言“我死也不放過你”……但,說真的,賭上自己死後的一切、乃至魂魄完整去報覆對方的家夥,有多少呢?

仇恨,憎惡,怨念……這就是鬼的力量源泉。

之後,當鬼形成後,不管有意還是無意……它們會向著自己生前最渴望達成的東西進發,傾瀉出最多最扭曲的惡意……譬如,一位生前傾慕著舞團領舞者的殘疾女孩,死後就可能想把那個領舞者的雙腿扭下來……

傾慕變為嫉妒,愛戀變為憎恨,疼惜變為蔑視。

負面的東西總會吞噬人心,更別提已經被死亡腐蝕的心。

是,能成鬼的人,必定經歷過慘死,必定承受著常人無法承受的東西。

聽上去很可憐,對吧?它也只是想報覆害了它的人,不打算傷及無辜吧?

——這正是鬼魂勾引活人上鉤的手段。

已死之人,可不會去在意,在自己“正義覆仇”時,牽連了什麽陌生人。

太多太多小細節能點燃鬼的怨恨……一次欠錢沒還,一次摔倒弄臟衣服,一不小心看了一眼、後者心裏便認為“這家夥是看不起我”……

然後,便付出生命的代價。

它們的“覆仇”不過是冠冕堂皇的餐邊裝飾物,為的是修飾盤中屬於活人的血肉。

和一只鬼賭“你是否保有清醒的理智,能夠在覆仇過程中明辨是非”,就像玩俄羅斯輪盤賭。

還是彈夾填滿、絕沒有僥幸機會的俄羅斯輪|盤賭。

千萬別用活人的標準、道德、是非觀去要求已死之人。

不要想當然,千萬別心軟,“善良的好鬼”是天方夜譚,而人與鬼,是絕對不能攪在一起的。

絕對、絕對不能。

——每個天師都明白這道理,包括洛安。

所以他從未想過以鬼魂的身份與妻子見面,所以他七年來連下意識伸出一根手指都會慢慢收回來……想要重新站在她身邊,只能拼了命的去積攢“生氣”,奮力找回重新鮮活的可能性……

當然,後背隱隱作痛的感覺也提醒了他,這有利有弊。

陰煞刀槍不入,活人卻不行。

好久沒體驗過真正受傷流血的感覺了……

洛安活動了一下肩膀,又打開師兄的錢包,抓了一把治療符紙糊上去。

他在等血腥氣徹底消散,在等傷口完全愈合,否則也不會站在這裏。

師兄又露出了想罵他的表情,但大概是他今晚受傷的事把師兄也嚇到了,所以他沒罵出聲,只是惡聲惡氣地拖了拖地上的女人。

“走了,張小姐。我帶你去病院。”

監管局有為撞鬼後受影響過深的人設立病院,天師把人救出來就行。

但那女人依舊死死盯著他,仿佛在盯罪魁禍首、修羅惡鬼。

……倒也沒錯就是了。

“是你……就是你……都是因為你……我丈夫……”

洛安扯扯嘴角。

這還真是情深意重。

“你以為回到你身邊的臟東西很愛你嗎?”

他說:“如果他愛你,根本就不會碰你。”

鬼胎,只有人與鬼的本體多次交合,才會誕生的東西。

那根本就不是愛情結晶。那是鬼攝取人精血、活氣、希望把人徹底吞吃入腹後,故意在人肚子裏種下的臟東西。

張夢再次激動起來:“你根本就不明白——我和他之間——他苦苦地為我忍耐——像你這樣的無情畜生——”

是嗎?

“從你丈夫出車禍去世到現在……也就半個月吧?”

死去。成鬼。回歸。交合……鬼胎已經散發出腐臭味了,哪裏像是“猶豫許久剛剛開始”的樣子。

可他卻忍了七年多啊。至今也……

一次也沒有。

怎麽可能呢,這樣的身體狀況。

即使是之前那幾次,洛安也沒真正做活人男性的那種“發洩”,雖然他裝作正常男性那樣用了保險措施,又裝作完成了什麽似的把保險措施打結扔了——

但那只是糊弄妻子而已。

只要他沒墮落瘋魔,就不可能真的和自己的妻子做完所有。

清明時分,他只是太渴望殺死她,所以必須用親吻她來轉移註意力。

……她所渴望的,那種親密無間的炙熱觸碰……他或許是再也給不了了。

因為人與鬼絕不該攪在一起。

因為他不會讓他自己的妻子染上臟東西,哪怕這骯臟的源頭就是他自己。

怎麽會一樣呢?

幕後的家夥怎麽會覺得,他的妻子,能用眼前這愚蠢荒誕的女人來代替?

張夢抱起頭,似乎也意識到什麽似的:“這不可能——就是因為你——他愛我——他愛——”

洛安不想再和這個女人浪費時間了。

雖然他清楚地明白,這女人所經歷的的悲劇專門在今夜上演,也是為自己精心準備的傀儡戲。

對亡夫念念不忘的瘋女人。變成鬼怪後回到她身邊的男人。

害人害己,天打雷劈……

“張小姐,你知道鬼胎是什麽嗎?是,你的丈夫或許告訴你,他想你,愛你,迫切地想要用超越生死的方式擁有你……”

洛安指了指她消失的肚子,輕輕笑了一下。

“所以啊,他用晦氣和怨氣把你弄瘋,用陰氣把你肚子弄大,希望九個半月後,這裏會誕生一個怪物,吃掉你的內臟與骨頭,爬出你幹癟的肚皮……然後,他再揮淚說著‘為你覆仇’,吃掉那個培育成熟的‘補品’。”

張夢的嘶喊僵住了。她直楞楞地看著他。

“張小姐,別做夢了……他不是你的愛人,他是鬼。鬼就是這樣邪惡的東西。”

如果愛你,帶著一身汙穢,怎麽會碰你。

去和心愛的人見面,見面前,當然要仔仔細細打理好自己,哪怕是只有一絲的血腥氣……

洛安撣了撣衣角,又活動了一下肩膀,確認傷口愈合得差不多了。

遠處,張天師正氣喘籲籲地跑來,拿著那把黑傘,與閃起倒計時提示的電子手表。

他還有……唔,兩分鐘。

太好了,來得及。

【午夜十二點,過一分鐘】

安各看著鐘。

她盯著旋轉的秒針已經盯了數百圈,太專註了,以至於指針真的走到那裏時,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,要離開沙發,出去找人。

……她該立刻蹦下來的,但女兒正趴在她身上沈沈地睡著,安各不敢輕舉妄動,怕把她再次驚醒。

安各慢慢地直起身,抱過安洛洛……

“哢噠。”

是門鎖被打開的聲音。

她的丈夫站在門外,小心翼翼地探進來,把一把淋濕的黑傘靠在玄關。

或許是客廳太靜謐,又或許是沒想到黑暗中有人,他起初的幾步動作,輕輕地,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響。

安各楞楞地看著他。

換鞋,摘手表,甩了甩水……動作鮮活,完好無損。

他果真如電話裏那樣踐行了他的承諾,準時回來了。

他的保證永遠有效的。

而她也和她承諾的內容一樣,早早睡……嗯??

是不是答應他要早睡來著?

安各眼看著老婆脫掉沾滿雨水的外套,要走進客廳——她立刻閉上了眼,重新埋回沙發裏。

道了晚安就該睡覺,我正睡覺呢,可沒幹別的蠢事啊。

違背了睡覺的約定反而跑出來守著秒針等人,只有焦慮狂才會幹出這種事。

安各閉緊雙眼,極其緊張地調整自己的呼吸。

輕輕的,幾不可聞的腳步聲逼近沙發,突然頓住。

……發現她和女兒躺在沙發上了吧?但肯定沒發現她在裝睡吧?對了對了,桌上有喝完的熱牛奶,燈也是全部關閉的,懷裏的女兒是真正睡著了啊,結合來看,她肯定也是完全睡著了——

一聲有些驚奇的“咦”,然後身上的毯子拉緊了些,茶幾響動了一下,喝空的牛奶杯被端走了。

接著,幾不可聞的腳步聲再次遠離。

……萬歲!根本沒發現我在裝睡!接下來只要等著他回來,我裝作睡得很熟的樣子,他肯定會小心地把我抱起來,送回臥室——他把牛奶杯放回水槽就要折回了,很快的——

腳步聲果然在幾分鐘後折回,安各心裏頗為滿意。

她裝作在睡夢中哼哼,松開手臂,悄悄調整了一個方便被抱起的姿勢。

然後……

懷裏一空,是熟睡的安洛洛被抱走了。

“怎麽睡在這裏,這孩子……”

低喃聲遠去,上樓梯的動靜響起,是丈夫抱著女兒回了二樓的兒童臥室。

裝睡等抱的安各:“……”

不慌。不慌。先抱走女兒,再抱她嘛。

再等幾分鐘就好了,再等幾分鐘……

“嗒,嗒。”

回來了!果然回來了!接下來就是抱她——

腳步聲掠過沙發,回到玄關,拿了被雨淋濕的外套。

然後腳步聲掠過沙發,去了洗衣房,安各聽見了洗衣機的動靜。

安各:“……”

再等一會兒!再等一會兒!

再一會兒後,腳步聲掠過沙發進了浴室,後者很快響起水聲。

安各:“……”

沒關系!安安老婆很愛幹凈我懂得!他身上淋了雨所以回來要先洗個澡嘛!我懂我懂!我再等一會兒就——

於是她又閉目等了幾十分鐘。這個澡各種意義上很漫長。

直到浴室裏水聲停歇,房門打開。

安各幾乎聞到了溫暖的水汽,與女兒的小老虎香波特有的甜味。

洗完澡了,接下來就肯定是過來把我抱回臥室……

腳步聲逼近了。腳步聲在沙發邊停止。沙發另一邊微微下陷,電視機被打開了。

“上癮牌王冠汽水,今天你上癮了沒?撥打電視下方號碼即可訂購!”

安各:“……”

窸窸窣窣響了一陣,然後是熱開水咕嘟嘟的動靜,聽上去有誰在用熱水沖調什麽東西。

我知道了!肯定是在給我泡奶粉,打開電視想掩蓋開水的動靜……

“哦,一沖就好了。新出的一分鐘泡面真方便。”

然後電視機音量被調大了,還響起了唏哩呼嚕的吃面聲。

安各:“……”

安各:“?”

安各猛地睜開眼睛:“你怎麽能把我晾在這裏晾這麽久還不來——”

洛安坐在她旁邊,手邊既沒有打開的電視機也沒有熱騰騰的泡面,只笑瞇瞇地關閉了手機裏正播放的錄音。

“豹豹,淩晨好啊。你不裝睡了?”

“……”

“說好的晚安呢?”

“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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